全国“红楼迷”超4500万人互联网时代下如何解读《红楼梦》

贾宝玉是厌学少年?别把《红楼梦》读歪了

“纪念新红学100周年、中国红楼梦学会成立40周年暨2021年学术年会”近日闭幕。红学会现在有多少会员?如何品读《红楼梦》?网络文学中对红楼人物的改编“靠谱”吗……近日,围绕着《红楼梦》的林林总总,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张庆善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采访。

红学现状

现有会员850人

“红楼迷”超4500万人

北青报:红学会目前有多少会员?发展现状及人才梯队情况怎样?

张庆善:中国《红楼梦》红学会有会员850人,遍及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

回望新红学百年发展历程,从蔡元培、王国维、胡适、俞平伯、顾颉刚,一直到后来的周汝昌、冯其庸、李希凡这些红学大师,他们是红学事业的开创者。现在红学界除了一些著名的红学家以外,大多数都是高校教授、中青年学者。一批四五十岁的红学学者,他们视野更为开阔,勇于开拓《红楼梦》在国际上的文化交流,包括对《红楼梦》的译介、对外国了解《红楼梦》的研究成果等。因此这个发展成果是多元化的。

伴随着红学研究成为显学,《红楼梦》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有人做过统计,全国红楼迷超过4500万人。怎样才算红楼迷呢?有一个评判标准:即认真地、完整地读《红楼梦》一遍以上,甚至是读两遍三遍,对《红楼梦》有着最基本的了解,或者说能对《红楼梦》中的人物、思想艺术甚至是作者的不同版本有自己的见解。

虽然4000多万对于全国14亿人口来说是一个小数,但就这本书的读者来说不算少了,更何况这个“迷”是有一个入门标准的。实际上在全国喜欢《红楼梦》的人,不下于5000万至1亿之间。《红楼梦》对中国人来讲,就像莎士比亚对英国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对俄国人一样,均是民族文化代表的一种象征。

我认为《红楼梦》是一部伴随我们终生的书,是可以读一辈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读《红楼梦》不仅可以增进对中国传统文化知识的了解,还可以提升我们的审美情趣,增加我们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对此,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关心研究《红楼梦》,使得《红楼梦》在当代更为普及。

新奇见解

新媒体时代下

若把好书读坏了不如不读

北青报:在当下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一些所谓的红学迷在各种社交媒体账号上发表自己对《红楼梦》的见解文章,有的内容很粗糙,甚至错别字满篇;有的逻辑理不清,不知所以然。对此,您怎么看?这是否是一种伪红学迷的表现?

张庆善:新媒体时代给我们带来了方便、快捷,也带来了很多内容粗糙、令人不悦的东西。这个问题要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观点来看。我们没做过详细统计,但是社交媒体平台上,各种各样的以研究《红楼梦》为名的账号多得不得了。

从好的方面来讲,扩大了《红楼梦》的影响,推动了《红楼梦》的传播;另一方面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那就是当你没有掌握正确认识研究《红楼梦》的方法及指导思想的时候,一本好书读坏了,那还不如不读。因此,还需要我们学者、专家以积极的态度投入到当下的新媒体时代中去,用我们的力量影响广大读者阅读《红楼梦》。这就是当下还需要红学家、中国红学会的理由。

需要指出的是,到任何时候,不可能一个人说的观点都是正确的。就像大浪淘沙,好的东西总会在历史发展的长河当中留下来,而不好的、错误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则慢慢被淘汰。我记得前些年,有一位作家讲《红楼梦》,观点很奇怪,但当时影响特别大。今天你再看,他的观点在社会上的影响越来越小了,所以我们要用平常心对待社交媒体上的一些文章和声音。

作为学者,要坚持学术自由和学术品格,我们不能够胡说八道而糟蹋歪曲了《红楼梦》,而是要通过自己的研究,向社会发出正确的声音,使广大读者通过我们的研究成果对《红楼梦》有正确的认识,这样《红楼梦》传播就会越来越好。

网络改编

贾宝玉是厌学少年?

这是把“红楼”看歪了

北青报:现在不少网络文学喜欢玩穿越,一些网络写手续写《红楼梦》,脱离了原著特定的时代背景,根据当下职场人士的价值观及个人喜好重新建构主人公人设,如把贾宝玉写成渣男,林黛玉越来越薛宝钗化,对此您怎么看?

张庆善:网络文学有它特有的叙述方式,更能迎合当下年轻人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情趣。对此,我们要正视。比如有一些红楼迷在网上研究《红楼梦》,其表现出的那种专注精神,甚至为解释一个词而几乎“打”起来了——这种带有“火药味”的争执我觉得蛮有意思的,这表明《红楼梦》在当下年轻人中还是很有市场的。包括一些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剧,融入了《红楼梦》的情节和元素,借鉴《红楼梦》里的美学意境,及对人物细节栩栩如生的刻画等。这些,对《红楼梦》研究有着比较正面的借鉴意义。

但是网络文学也有它自身的问题,像穿越,就是把《红楼梦》里的一些表面东西,贴到当下一些年轻人脑子里想当然的人和事物上。如果结合得好,可以丰富他对《红楼梦》一些细节内容的理解和再创作;如果结合得不好,就成了像歪批三国、歪批水浒那样歪批红楼。

贾宝玉在《红楼梦》中是个非常可爱的形象,他身上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对真善美的追求。我对贾宝玉这一人物形象最简洁的评价就是“率真、情真”,有着赤子之心。曹雪芹写贾宝玉的时候,没把他写得高大上,而是有纨绔子弟的缺点。他写的是一个真实的贾宝玉,这是一个很鲜活的人物形象。

今天,当一些网络写手用贾宝玉身上很表象的东西来附会时,一个整天不想高考、不想去工作,成日和女孩子厮混的小流氓形象就在网文中产生了——这其实是对贾宝玉形象的歪曲。

如果只是把贾宝玉看作一个不喜欢参加高考、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厌学逃课的少年,将林黛玉看成是一个整天哭哭啼啼、让人烦得不行的小丫头而没有看到她诗人的才华和气质,那么这是把《红楼梦》看歪了,所以要客观地对待网文穿越。我希望《红楼梦》穿越到今天,能够丰富我们的文化素养和审美情趣,而不是把《红楼梦》的表面东西变成了一些不着调小青年的标签。

探究

红楼IP的开发为何遇冷?

据统计,从1924年梅兰芳主演的京剧电影《黛玉葬花》至今,已有一百多部以《红楼梦》为题材改编创作的影视作品,其中电影有30余部,电视剧多达70余部。

在近年的“IP”热中,大批古典文学作品频频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如《西游记》就一度获封“国民IP”,而《红楼梦》近年却鲜有人开发。这背后有哪些原因呢?

中国红学会常务理事、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刘继保在以“红楼IP的开发与建议”为主题的演讲中介绍,近几年,也有根据《红楼梦》改编的同名恋爱冒险游戏,名为《I踢红楼》的手机系列短剧,南昌版《大话红楼》进军动漫市场,还准备将动漫制作成网络游戏,《红楼梦》静像电影视频版正式公映……这些都说明《红楼梦》的传播越来越产业化。但客观而言,在当下掀起的新一轮影视界IP改编风潮中,《红楼梦》的开发还是稍显冷清。

可尝试后现代解构和戏说式改编

对此,刘继保认为,这主要是因为《红楼梦》内容博大精深,故事情节戏剧冲突不强,增加了IP开发的难度,减少了IP开发的吸引力;同时,作品在艺术性和商业性上难以平衡,也阻碍了其IP开发的脚步。

此外,观众审美的变化也是主要原因。刘继保指出,这些年来,我们经历了快餐文化、读图时代等一系列时代变化,《红楼梦》的传播方式和审美批评理念与当下新兴的大众需要有隔阂。尽管学院派红学依然沉浸在文字文本里,但精英红学与大众红学的区别在于,精英红学体验的是经典的厚重与高贵,而大众红学需要的是娱乐与快感。

具体到《红楼梦》改编上,刘继保建议应以影视作品、动漫游戏改编为基础,向上游文学产品、漫画作品以及下游主题娱乐业、周边衍生消费品产业延伸,同时在开发的过程中,应避免产品的粗制滥造对IP的消耗,打造真正的文化大IP。

刘继保主张要允许后现代解构和戏说式改编。在他看来,《大话西游》系列就被公认为“后现代”无厘头风格的经典影片,《西游新传》(2010年)的改编同样也遵循着这样的思路。

对原著亦步亦趋注定是会失败的

天津市红楼梦研究会理事薛颖认为,现在是2021年,距离最近一次电视剧《红楼梦》——李少红导演的电视剧《红楼梦》首播已经过去了10年,根据大陆《红楼梦》影视剧拍摄的规律,成绩比较好的或者是有代表性的如1962年越剧电影《红楼梦》—1987年电视剧《红楼梦》-2010年电视剧《红楼梦》,大约十年到二十年之间,《红楼梦》的影视作品就要重拍一次。她认为,现在重拍《红楼梦》的机遇到了。“应该抛开对《红楼梦》原著亦步亦趋的所谓忠实,更应抓住原著的精神实质构思故事,可以将原著的情节打乱、位移、删除、添加。”薛颖称,对原著亦步亦趋,甚至台词照搬原文,注定是会失败的。

可进行部分探佚情节改编

台湾成功大学中文博士张玉明将台湾华视96版《红楼梦》电视剧与1977年香港佳视版、1987央视版、2010北视版做了比较。在他看来,2010版《红楼梦》的剧本版本选择及情节改编的基础,虽然立基于大众通俗文化,但是在服装造型、额妆、昆曲配乐等画面上,导演追求极致的美学风格,与大众审美颇有距离,这些也是2010年版备受批评的主因。

张玉明还表示,对于电视剧《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情节,87版和96版均采取另行改编的方式,87版更偏重《红楼梦》前八十回的脉络与细节,试图考证还原曹雪芹之真意;96版则更偏重于参考脂评、旧时真本与张爱玲《红楼梦魇》,对于情节改编,是更为大胆创作的。“比如,1987年版和2010版都没有拍到王熙凤被休的情节,其实按照曹雪芹‘一从二令三人木’的判词,王熙凤这个结局早已注定,更具悲剧力量。以剧本情节改编的观点来讲,我认为建立在一百二十回通行本的基础上,并进行部分探佚情节改编,是最佳的编写策略。”

延伸

“平儿”转型当画家

绘就“金陵十二钗”

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平儿”的饰演者沈琳根据这版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贾惜春、王熙凤等饰演者的经典镜头而创作的油画在这次学术年会上展出,引起了红学研究者的围观与抓拍。

沈琳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说,“最早与红楼梦结缘,是我在30多年前拍电视剧《红楼梦》。这部剧拍完之后,我的孩子也长大了。我也将我画油画的爱好给捡起来。”沈琳称,作为一个红楼人,她想通画87版的剧中人来为中国文化做点贡献。

由演员身份转型当画家,沈琳先拿自己做“实验”,画自己在87版《红楼梦》里饰演的平儿一角,经反复修改觉得自己画的能拿出手后,沈琳开始画其他剧中人。“这边墙上展出的贾宝玉、林黛玉、宝黛共读西厢,还有王熙凤,都是我的第一批画作。”

沈琳称,她手头上保存的87版红楼梦剧照像素不是很清晰,这让她画起来感到很困惑,她只好尽可能地去还原。她也将自己对红楼梦人物的理解及想法融入到画作中,比如,她创作的贾探春这幅画背景是大海,还有船,这其实很有寓意的。她用古典画法的表现手法,来体现贾探春这位大观园女改革家面对贾府大厦将倾内心深处的无奈;贾惜春最后的结局是遁入空门,对此沈琳在创作这幅贾惜春油画时,背景用了比较沉稳的颜色。

除了画红楼梦十二金钗正册,沈琳还画了平儿、袭人等金钗副册。当天会场展出的袭人这幅画是她最近画的,她想表现袭人的温暖与沉稳的性格。到目前为止,沈琳一共画了十八九幅红楼剧中人。

本组文并摄/本报记者张恩杰

本版统筹/刘江华